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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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說話的時候, 聲音很小，加上空谷仙子加了結界，故而外人聽不真切。
可是光看兩個人的架勢, 就知道這番對話不會太愉快。
風鸞可能是見多了這樣的場景，深知情之一字最是惱人，外人不要輕易介入才好, 於是她很快就收回視線，重新望向了眼前的結界，道：“總要將他們二人從裏面‘請’出來才好。”
冷逸塵用手比劃：‘要怎麽做？’
風鸞一臉平靜：“直接問也就是了。”
說罷, 她直接禦劍而起，既不破陣也不上前, 只管升到了高處。
此處和尋常富貴人家的府邸並無太多不同，唯一特殊的便是那座閣樓。
風鸞就停在了與閣樓頂齊平的地方，微微低頭俯瞰著整座城主府, 隨後開口朗聲道：“重宗主既然有心相迎, 為何不出來一見？”
她說話的時候原本聲音不大, 但因著有靈力加持，每個字都如同雷鳴, 聽在耳中振聾發聵。
而重宗主並沒有讓風鸞等候太久，不消片刻, 他便出現在了閣樓上。
與他一同出現的還有重瓏瑾。
此時的重少宗主看上去面色蒼白，但卻沒有風皓塵那樣淒慘。
只見他身上並沒有附著羽毛, 只在頸後有不明顯的一根。
而他在看到風鸞的時候，張開嘴，說出的也不是鳥鳴, 而是人言：“你竟然真的來了……”
風鸞眉尖微挑：“似乎你們早有預料？”
重瓏瑾抿緊唇角, 本不想說, 但看著自家父親冷硬的側臉，他只好自己開口：“我爹說，你不會放棄尋找風宗主的肉身，也……也不會放棄天下蒼生。”
這聽上去像是恭維，可是風鸞卻道：“想來他原話不是如此。”
確實不是。
重瓏瑾還記得，重宗主在看到他身上生出羽毛的時候，一邊想要幫他解咒一邊低聲念叨的話：
“風鸞一定會來，你問為何？自然是因為她蠢，無論是之前的仙魔大戰，還是現在重新起覆雲清宗，這人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旁人，從不吝嗇把自己豁出去，蠢得很，和風皓塵一樣蠢……但也正因如此，為父才能給你找出生機。”
重瓏瑾聽得出重宗主意有所指，可他並不清楚對方話音中那細細碎碎的失落到底是為何。
他只是本著為人子的本分，將重宗主的話好一番修飾，才精煉出了這麽一句。
好在風鸞也不介意，她的足尖輕點劍身，升得更高了些，與重宗主平視。
而重宗主也不躲閃，看著她沈聲道：“我原想要引你至此，沒想到，你竟是自己來了。”
風鸞也不準備多做解釋，直接問：“你待如何？”
重宗主定定的看著她，過了片刻，竟是笑起來。
按理說如今的重宗主已經失去良多，沒了宗門庇護，也無眾多弟子保駕護航，甚至連親子都不站在他這邊。
在外人看來，重瓏瑾叫棄暗投明，可是對重宗主來說，這便是眾叛親離。
此番種種，都足以將他逼上絕境，哪怕身懷太虛明鏡這樣的神器，也只敢停留在孤城之中。
即使沒有仔細探聽，他也知道整個修真界都想要將自己碎屍萬段。
可是他卻沒有絲毫急躁，反倒神情愉悅，言談間也帶著悠然肆意：“我原以為千年時間過去，你和以前會有些許不同，如今想來是我高看你了，風師姐還是這般心系天下蒼生。”
聽上去該是句褒揚話，可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帶著莫名的諷刺。
風鸞對此並不介意，只問：“如何審判你，那是修真界的事，我只想要你將我爹交出來。”
重宗主回道：“那你自己來取便是。”
說罷，他便入了樓閣。
風鸞深知，對方一時半刻怕是不會輕易現身。
想要將他逼出來也不難，終究這只是座空城，直接掀翻了對風鸞來說也是輕而易舉。
偏偏對方手上捏著自家父親的石棺，難免投鼠忌器。
況且修士的肉身十分緊要，在幻境中，重宗主已經可以控制風皓塵的身子朝著風鸞拔劍，難保離開幻境後依然會如此。
魔修有不少類似的邪門法術。
風鸞立刻想到了在曾經的修真大比時，在淩雲山巒之中，有個入了魔的修士，硬生生用邪術將一個好端端的女修士給折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屍偶……
想到這裏，風鸞不再猶豫。
她落回地上，對著眾人道：“事不宜遲，這一趟我必然是要闖一闖的。”
其實風鸞的本意是讓他們在外面等候，不要摻和進去。
畢竟重宗主修為不低，又帶著太虛明鏡，與他對上必然會存在危險。
終究風鸞尋他是為了找尋自家父親，乃是個人恩怨，總不好牽扯旁人。
但還沒等她說完，冷玉率先開口：“風姐姐，我想與你同去，無論是出於公理還是道義，都不能任由他繼續胡作非為。”
風鸞正要婉拒，便聽到冷玉的傳音追了過來。
語氣完全沒了剛剛的義正言辭，反倒充滿懇求，而且能聽出很是急切：“讓我去吧讓我去吧。”
風鸞擡眼看去，沈默片刻，才傳音回去：“為何？”
冷玉的聲音越發哀戚：“去和重宗主打一架，頂多受傷，可要是你把我丟下，讓我和仙兒單獨呆著……風姐姐，我會死的，嗚嗚嗚嗚嗚……”
風鸞：……
看了一眼目光朦朧的冷玉，又看了看面色陰沈的空谷仙子，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她也知道冷玉是真心想要幫自己，剛剛所說至多算個借口，他也沒有拒絕這份善意，微微頷首答應下來。
那只空谷仙子用力地拽了拽腕子上面的纖細鐵鏈，將另一端在冷玉的手上打了個徹底的死結，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好啊，一起去。”
冷玉趕忙道：“裏面危險。”
空谷仙子冷笑：“怎麽，難道這個地方也有你的好妹妹嗎？”
冷玉打了個哆嗦，低頭不敢說話。
原本只是隨口一說的空谷仙子先是一楞，很快後知後覺，若不是理智尚存，只怕鐵鏈已經纏在這人的脖子上了。
系統小聲道：【哦吼，還有意外收獲！】
風鸞對這些細節並不十分敏感，反問：“什麽收獲？”
系統笑了兩聲，連帶著夕華劍都跟著震了震，然後才道：【沒什麽，要是等會兒能有任務積分的時候再說。】
而一直老實站在一旁的宿竹青已經走上前來，對著風鸞端正行了一禮，認真道：“晚輩也願助少宗主一臂之力。”
風鸞驚訝：“怎麽，飛虹門和上虛宗也有過節？”
宿竹青搖搖頭，笑道：“是少宗主有恩於我。”
風鸞面露不解。
而後就聽宿竹青道：“我曾因為一時癡迷，盲目糾纏晏道友，幸而得了少宗主指點，方才醒悟自身，而我和小師妹的姻緣也是從與少宗主同聚琉光樓而起的，晚輩心中感念非常。”
風鸞想了片刻，在心裏詢問：“你可還記得嗎？”
系統回道：【記不記得無所謂，讓他倆以後有發展的時候通知一聲就行。】
“為何？”
【好歹也得做做任務吧……】
對此，風鸞有些驚奇，倒不是驚訝於宿竹青的姻緣，而是因為以前張嘴閉嘴都是做任務的劍靈居然這般無所謂了起來。
倒是奇了。
而就在此時，宿竹青已經道：“再過些日子，就是我和師妹的結契大典，還請少宗主賞光。”
系統第一反應就是：【大戰之前說結婚，好經典的flag。】
風鸞立刻將目光匯聚過去，思索片刻，回道：“雲清宗與飛虹門本就交好，此等喜事自然不會缺席，不過，今天這趟你和你的同門在外面等候就是。”
宿竹青不解：“這是為何？”
風鸞回答的很是認真：“有人告訴過我，你剛剛觸碰了弗拉格，一種對命數不利極其不利的法咒。恐會生變，還是避開為好。”
宿竹青：啊？
眾人：？？？
系統：……
誰，是誰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教給她的！
哦，是我教的啊，那沒事了。
最終，風鸞擡手劃開了眼前的結界，邁步而入，冷玉和空谷仙子緊隨其後。
姑獲鳥原不想摻和進去，趨利避害顯然是每個靈物的本能，但是思及剛剛那個滿臉蒼白的重瓏瑾，她便覺得心裏難過。
其實認子咒法她也是頭一次用。
若不是自己在那人身上下了咒法，想來他也能少些折騰。
即使重瓏瑾並不認她，可姑獲鳥的本能讓她充滿慈母之心，此時根本抵不過心中的虧欠，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而就在結界閉合之前，鳳王悄然入內。
這讓姑獲鳥有些詫異，藏在羽衣下的一雙利爪下意識擡起，但又很快落下，聲音十分溫潤無害：“王上，您，您怎麽也來了？”
說好的不摻和修真界中事呢？
鳳王沒有多做解釋，只是伸出手，在姑獲鳥的頭頂輕點了兩下。
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只有一片漆黑羽毛從她身上飄然落下。
這讓姑獲鳥花容失色，眼睛瞪得溜圓：“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我年紀輕輕就開始掉頭發了嗎！”
而後就聽鳳王道：“你身上存有咒法反噬。”
“……啊？”
“那重瓏瑾之所以能說能言，而不是繼續鳥鳴，便是因為你的咒法被他的父親解開了一半。”說著，鳳王擡眼看了看面前的樓閣，語氣淡淡，“那人應該並不知道這咒法是做什麽用的，但他卻施加了其他咒法，用不了多少時候便會作用在你身上。”
姑獲鳥鮮少離開北海神島，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兇險。
此番聽了鳳王的話，著實把她嚇得不輕，小臉煞白，聲音都是怯怯的：“重宗主好像很厲害。”
“對付你足夠了。”
“那我會死嗎？”
“剛剛會，現在不會了。”
原以為姑獲鳥還會詢問解咒細節，沒想到她一聽自己無事，表情立刻恢覆正常，眼睛也笑的彎起來，歡喜道：“原來如此，多謝王上！”
鳳王淡淡道：“若真想謝本王，只需答應本王一件事。”
姑獲鳥連忙點頭：“您只管說，我定然……嗯，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會做的。”
鳳王倒也沒有過多為難，擡眼看了看不遠處的風鸞，確定對方沒有朝這邊瞧，然後才開口道：“你的尋人之法，是否能尋並未下過咒法的？”
姑獲鳥見他聲音放輕，便也跟著壓低了嗓音，踮起腳尖，一臉鄭重地回答：“不能。”
鳳王：……那沒事了。
結果姑獲鳥又道：“但你要是想找人，我倒是可以幫忙。”
鳳王大抵能猜到對方的法子，便道：“本王試過驅使飛鳥，她生性謹慎，輕易尋找不到。”
姑獲鳥笑道：“尋常的自然不行，王上座下的神鳥也不能深入修真界，倒不如讓我去請仙鶴，當初我在上虛宗山上尋到的孩兒就是托仙鶴帶走的，多少有些交情，它們在修真界中耕耘多年，交情甚廣，自然有辦法。”
鳳王想了想，覺得此法不錯。
不過這會兒顯然不是深談的好時機，當風鸞邁步進入樓閣之時，他們就默契的不再多言，一同跟隨而入。
而此時的風鸞並未註意他們，指尖緊緊握住了夕華劍。
系統感覺到她握著劍柄的手很是用力，趕忙問道：【宿主，你怎麽了呀？】
風鸞左右打量了片刻，便道：“有一件事，重宗主計算錯了。”
【什麽？】
“此處我是來過的，而且每一處都細細觀瞧過。”
說罷，她擡眼看向了最正中的那個直通整個樓閣的圓柱。
因著此處的城主之前一直在假裝成普通凡人，故而他的居所也沒有加入任何需要靈力的法陣，看上去本該和尋常樓閣無異。
但如今看來此處明顯是被修改過。
原本旋轉的木梯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類似於雲清宗藏書樓的升降法陣。
可或許是因為事出緊急，所以布置得並不算周密。
雖然用一片漆黑模糊了通道內的一切，但卻能隱約聽到從上面傳來的聲響。
似是嗚咽，又似是叫嚷。
竟是讓風鸞回憶起了曾經屍橫遍野的大戰現場。
冷玉也聽了個真切，迅速將空谷仙子護在身後，聲音低沈：“莫非真的有魔修前來？”
空谷仙子沒有回答，只管擡頭瞧了瞧冷玉。
誠然，冷玉生得並不高壯，甚至可以說是身形單薄，偏又喜歡穿純白素色的寬衣長袍，風大一些都能把他吹走似的。
可這一刻，當冷玉本能擋在自己面前時，空谷仙子卻覺得他比誰都來得英武。
著實是情人眼裏出西施，連眼神都變的不好了。
空谷仙子在心裏嫌棄自己，可原本因為醋意而生出來的怒火已經悄然消失，嘴角甚至有了一抹淡笑。
不過她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因為心情變化而停歇，手腕一轉便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橫於身前，同時拉緊了掌心的玄鐵鏈。
風鸞則是眉頭緊皺，擡手便是數道驅魔黃符丟出。
但所有的符咒在沖入黝黑通道的時候，都好似泥牛入海，了無痕跡。
……不，還是有變化的。
當風鸞親眼看到數個身著道袍修士沖出來時，她便知道了重宗主的險惡用心。
系統見狀也是大驚失色，直接從劍身化為了人形，急忙忙摟住自家宿主就往後退去，嘴裏大聲道：“這是什麽人！”聲音微頓，“這……還是人嗎？”
風鸞擡眼去瞧，不得不承認自家劍靈說的沒錯。
眼前這明顯已經不是人了。
雖然他們也是一雙肩膀上頂著一個腦袋，胳膊腿也都在，但是光看模樣便知道與尋常人不同。
面色蒼白，四肢僵硬，皮膚也是斑駁的。
瞧著就像是皮肉被強行剝掉了一塊，有些用粗針縫了回去，有些沒有縫，但無論是哪種，看上去都詭異恐怖。
特別是那些修士全都不見黑色瞳孔，只留下眼白，在陰暗中分外陰森。
饒是冷玉和空谷仙子這樣見過大世面的也倒吸一口冷氣，更不用說原本就膽子不大的系統了。
他幾乎是瞬間就摟住了風鸞的腰，明明比紅衣女修要高了一頭，卻還是把自己的臉紮進了對方的頸窩裏，聲音裏都透著驚慌：“那……那是個什麽……”
風鸞很是熟練地把他攏進懷中，隨後才看向了源源不斷冒出來的修士們。
略略看了幾眼，她便認出這些人身上所穿衣服似曾相識。
於是她轉頭望向了鳳王，明敏未發一言，可鳳王似有所感，頷首道：“確實與幻境中的那些魂靈大多契合。”
此話一出，系統便擡起頭，一雙紫色的眼眸透出了濃濃的迷惑：“幻境，哪個幻境？”
風鸞一邊甩出紅綢擊退靠近的修士肉身，一邊道：“太虛明鏡。”
“……可我分明記得，鳳王已經把那裏面的修士們都帶走了呀。”
“幻境中的全是魂靈，並非肉身。”
後面的話，風鸞沒有多說，系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個重宗主把靈魄給拽進了太虛明鏡，卻將肉身給扔在了這裏！
而且明顯這些肉身的保存並不像是風皓塵那般完整，放眼望去，滿目破碎，絲毫看不出修道者該有的天之驕子的模樣，怕是鬼怪見了也會嚇得仰倒。
旁人看了或許酸楚，但系統到底和尋常人不同。
無論是作為劍，還是作為系統，他綁定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一人，所思所想也全都系在這一人身上。
他沒有險惡用心，但也不會悲天憫人，可以說他的所有喜怒哀樂都只和風鸞有關。
如果尋常人是個這樣的脾性，那定然也不算尋常。
可系統卻很坦然，他連表情都沒變過，只是躲著不看，一直到瞧見風鸞眼中藏不住的怒火後，才跟著生起氣來，而他生氣的理由是：“太壞了，居然做出這種事情，宿主會不高興的。”
好像天大的事情都抵不過自家宿主的喜悲。
風鸞聽得出他的與眾不同，但卻並沒有強求他去當聖人。
自己固守道心也就是了，不需要強求劍靈。
畢竟，系統最聽她的話。
於是風鸞又緊了緊手臂，沈聲道：“如果重宗主只是為了提取修士魂靈，借此煉化來加強自身，那他大可不必將這些肉身留下。”
系統瞪大眼睛，連害怕都忘了，輕聲問道：“宿主你的意思是，他還留著這些肉身有用？”
而後便回頭去看，又被嚇得重新把臉塞回了風鸞懷裏。
風鸞對他從來都是格外耐心寬容，這會兒也是一樣。
一手拽著紅綢，另一只手便放在了他的脊背上輕輕撫摸，聲音放得很輕：“多半是這樣的，不然他有太多機會將這些……處置，而不是留下來當成把柄。”
系統的聲音悶悶的：“可是之前見過的屍偶也不像如此啊。”
風鸞點點頭，一時間也沒有頭緒。
結果就在這時，通道內不再出現肉身，而那些肉身也沒有攻擊幾人的意思，大多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雙眼空洞無神，昭示著他們不過是一個又一個沒有魂靈的軀殼。
風鸞便收回了紅綢，隨後昂頭朗聲道：“你引我入內，想來不是為了和我打啞謎的。”
很快，重宗主再次現身。
而這一次，他的表情更加冷淡，重瓏瑾的臉色也更加蒼白。
顯然，這位重少宗主完全沒有料到還有這一遭。
如果說太虛明鏡中的魂靈們只是給了他心靈的沖擊，那麽現在眼前這些滿滿當當幾乎占滿了整座樓閣的肉身就是視覺打擊，讓他冷汗直冒，整個人都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
重宗主緩步走來，第一件事並非對這一切加以解釋，而是道：“我已經同他斷絕了父子關系，隨便你處置。”
說著，就要拎起重瓏瑾丟過去。
風鸞卻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怕是你解不開他身上的咒法，恐他出事，就想著甩給我？”
重宗主被戳破了心思，想要否認，可到底還是不發一言。
倒是圍觀中的姑獲鳥一臉迷茫，小聲嘟囔：“他當然解不開，我本就不是為了坑害他們，他拿解惡咒的法子自然不管用。”
剛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暴露了，急忙捂住嘴。
但很快便發覺無人註意到。
先是一楞，然後就扭頭，果然看到鳳王之間金光微閃，顯然剛剛就是他隔了自己的聲音。
說好不會隨便插手的呢？
姑獲鳥有些疑惑，但終究沒有多問，對著鳳王行了一禮，然後就乖巧地站在原處。
重宗主不並不介意被戳破心思，事實上，他對接下去的一切並無太多把握。
即使對重瓏瑾千般嫌棄萬般厭惡，可終究這是自己的親子，也是他唯一的親人，總歸不想看著他出事。
若自己事成，自然一切好說。
但要是事敗，總還是要留下這孩子一條命才好。
挖掉了心，重宗主早就忘記了情愛，自然對蕤姬毫無感覺。
可對親子的維護確實本能，融入骨血，就算沒了心也不會消失。
於是他看向了風鸞，依然將重瓏瑾丟過去，但放在背後的那只手漸握成拳，隨時準備在見勢不妙的時候將重瓏瑾拽回。
卻沒想到風鸞沒有拒絕，直接用紅綢接住了他，然後反手遞給了空谷仙子。
重瓏瑾只覺得天旋地轉，根本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等他回過神來時，看到的便是一張清麗面龐。
過往的許多年間，他一直思慕雲玉茗，故而他對空谷仙子十分熟悉。
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對視，嘴唇都抿得發白，錯開視線，有些認命地看向了風鸞道：“是生是死，悉聽尊便。”
結果對方回道：“我要你的命也沒什麽用。”
重瓏瑾微楞：“你不殺我？”
“為何殺你？”
“我……不是個好人，我爹也不是。”
“那是他的事，與你無關，至於你是不是好人……”
風鸞的眼睛上下掃視了幾下，面上閃過了然。
就在重瓏瑾感覺忐忑的時候，就聽紅衣女修淡淡道：“你是好是壞，本就與我不相幹，況且你雖身有怨氣，但並不沾染人命，就是桃花有些多，”思及自家宗門的種種事由，以及那些前赴後繼沖著自家徒兒來的道修們，風鸞眉尖微蹙，語氣更加疏遠，“這樣的事情你只管自己去應付，莫要惹到我身上。”
風鸞的這般反應讓重瓏瑾格外驚訝，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應答。
倒是空谷仙子輕嘆一聲，輕聲開口：“風少宗主從不管閑事，你也不用太過擔憂，至於你爹和你的宗門，原就不是你自己能選擇的，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教過你如何做一個好人，時至今日，也不至於讓你擔下他們種的苦果。”
聽了這話，原本還能強行保持冷靜的重瓏瑾一下子就潤濕了眼眶。
自他逃離上虛宗，過往種種便常常浮現。
似乎只有離開了庇護，沒有了倚仗，吃到了足夠的苦頭，才能讓他冷靜下來。
有時候重瓏瑾也在想，自己以前為何那般混賬，還處處不長進？
莫說當個勤奮的修士了，他甚至不是個厲害的混蛋。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自己其實從來沒有過選擇的機會，似乎他天生就被教導著要做一個壞人。
只可惜，他壞都壞的不夠徹底。
重瓏瑾雙拳緊握，掌心的玉牌應聲而斷。
若是以前，他必然會因為折損了爹爹親手相贈的牌子而鬧起來。
但這一次重瓏瑾目光澄明，再也不看高處的重宗主，而是鄭重其事的對著空谷仙子道：“我想改，以前欠的債我必會報償，我想重新入道。”
空谷仙子面露欣慰，但卻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道：“你自己的事情，自然是你自己拿主意。”
重瓏瑾點頭。
然後就聽空谷仙子接著道：“不過我倒是有個忠告。”
重瓏瑾恭聲道：“晚輩洗耳恭聽。”
空谷仙子聲音溫和：“你一心向道，這是好事，不過在求道之路上還是要謹慎才是。”
“晚輩明白。”
“以後不要再追著我的徒兒雲玉茗不放了。”
重瓏瑾身形微頓。
他素來紈絝，做任何事情都是半途而廢，唯一的堅持就是喜歡雲師妹。
即使到了現在，他也不改初心。
不過他也知道自身處境，苦笑道：“我確實配不上她。”
空谷仙子搖頭：“倒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為何？”
“你若是想要好好修煉，就別去招惹她，尤其是別在七川面前招惹，那孩子記仇，而且醋勁大得很。”
重瓏瑾想也沒想就反駁：“不可能！雲師妹天人之姿，怎麽會記仇呢，吃醋更不可能。”
這話說得格外堅決，又透著別樣天真，半點不懂女兒家心思，引得冷玉都多看兩眼。
而空谷仙子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瞥了這人一眼，一直到風鸞已經飛身而起與重宗主鬥法，她才一邊祭出法器相助，一邊搖頭輕嘆：“桃花多卻沒姻緣，你果然一直單身。”
重瓏瑾：……
說話歸說話，別人身攻擊啊。
作者有話說：
重瓏瑾：我不懂
冷玉：談戀愛是門學問，你多練練……
空谷仙子：嗯？
冷玉：……千萬別多練！花心的人要天打雷劈！
重瓏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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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光看兩個人的架勢, 就知道這番對話不會太愉快。
風鸞可能是見多了這樣的場景，深知情之一字最是惱人，外人不要輕易介入才好, 於是她很快就收回視線，重新望向了眼前的結界，道：“總要將他們二人從裏面‘請’出來才好。”
冷逸塵用手比劃：‘要怎麽做？’
風鸞一臉平靜：“直接問也就是了。”
說罷, 她直接禦劍而起，既不破陣也不上前, 只管升到了高處。
此處和尋常富貴人家的府邸並無太多不同，唯一特殊的便是那座閣樓。
風鸞就停在了與閣樓頂齊平的地方，微微低頭俯瞰著整座城主府, 隨後開口朗聲道：“重宗主既然有心相迎, 為何不出來一見？”
她說話的時候原本聲音不大, 但因著有靈力加持，每個字都如同雷鳴, 聽在耳中振聾發聵。
而重宗主並沒有讓風鸞等候太久，不消片刻, 他便出現在了閣樓上。
與他一同出現的還有重瓏瑾。
此時的重少宗主看上去面色蒼白，但卻沒有風皓塵那樣淒慘。
只見他身上並沒有附著羽毛, 只在頸後有不明顯的一根。
而他在看到風鸞的時候，張開嘴，說出的也不是鳥鳴, 而是人言：“你竟然真的來了……”
風鸞眉尖微挑：“似乎你們早有預料？”
重瓏瑾抿緊唇角, 本不想說, 但看著自家父親冷硬的側臉，他只好自己開口：“我爹說，你不會放棄尋找風宗主的肉身，也……也不會放棄天下蒼生。”
這聽上去像是恭維，可是風鸞卻道：“想來他原話不是如此。”
確實不是。
重瓏瑾還記得，重宗主在看到他身上生出羽毛的時候，一邊想要幫他解咒一邊低聲念叨的話：
“風鸞一定會來，你問為何？自然是因為她蠢，無論是之前的仙魔大戰，還是現在重新起覆雲清宗，這人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旁人，從不吝嗇把自己豁出去，蠢得很，和風皓塵一樣蠢……但也正因如此，為父才能給你找出生機。”
重瓏瑾聽得出重宗主意有所指，可他並不清楚對方話音中那細細碎碎的失落到底是為何。
他只是本著為人子的本分，將重宗主的話好一番修飾，才精煉出了這麽一句。
好在風鸞也不介意，她的足尖輕點劍身，升得更高了些，與重宗主平視。
而重宗主也不躲閃，看著她沈聲道：“我原想要引你至此，沒想到，你竟是自己來了。”
風鸞也不準備多做解釋，直接問：“你待如何？”
重宗主定定的看著她，過了片刻，竟是笑起來。
按理說如今的重宗主已經失去良多，沒了宗門庇護，也無眾多弟子保駕護航，甚至連親子都不站在他這邊。
在外人看來，重瓏瑾叫棄暗投明，可是對重宗主來說，這便是眾叛親離。
此番種種，都足以將他逼上絕境，哪怕身懷太虛明鏡這樣的神器，也只敢停留在孤城之中。
即使沒有仔細探聽，他也知道整個修真界都想要將自己碎屍萬段。
可是他卻沒有絲毫急躁，反倒神情愉悅，言談間也帶著悠然肆意：“我原以為千年時間過去，你和以前會有些許不同，如今想來是我高看你了，風師姐還是這般心系天下蒼生。”
聽上去該是句褒揚話，可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帶著莫名的諷刺。
風鸞對此並不介意，只問：“如何審判你，那是修真界的事，我只想要你將我爹交出來。”
重宗主回道：“那你自己來取便是。”
說罷，他便入了樓閣。
風鸞深知，對方一時半刻怕是不會輕易現身。
想要將他逼出來也不難，終究這只是座空城，直接掀翻了對風鸞來說也是輕而易舉。
偏偏對方手上捏著自家父親的石棺，難免投鼠忌器。
況且修士的肉身十分緊要，在幻境中，重宗主已經可以控制風皓塵的身子朝著風鸞拔劍，難保離開幻境後依然會如此。
魔修有不少類似的邪門法術。
風鸞立刻想到了在曾經的修真大比時，在淩雲山巒之中，有個入了魔的修士，硬生生用邪術將一個好端端的女修士給折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屍偶……
想到這裏，風鸞不再猶豫。
她落回地上，對著眾人道：“事不宜遲，這一趟我必然是要闖一闖的。”
其實風鸞的本意是讓他們在外面等候，不要摻和進去。
畢竟重宗主修為不低，又帶著太虛明鏡，與他對上必然會存在危險。
終究風鸞尋他是為了找尋自家父親，乃是個人恩怨，總不好牽扯旁人。
但還沒等她說完，冷玉率先開口：“風姐姐，我想與你同去，無論是出於公理還是道義，都不能任由他繼續胡作非為。”
風鸞正要婉拒，便聽到冷玉的傳音追了過來。
語氣完全沒了剛剛的義正言辭，反倒充滿懇求，而且能聽出很是急切：“讓我去吧讓我去吧。”
風鸞擡眼看去，沈默片刻，才傳音回去：“為何？”
冷玉的聲音越發哀戚：“去和重宗主打一架，頂多受傷，可要是你把我丟下，讓我和仙兒單獨呆著……風姐姐，我會死的，嗚嗚嗚嗚嗚……”
風鸞：……
看了一眼目光朦朧的冷玉，又看了看面色陰沈的空谷仙子，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她也知道冷玉是真心想要幫自己，剛剛所說至多算個借口，他也沒有拒絕這份善意，微微頷首答應下來。
那只空谷仙子用力地拽了拽腕子上面的纖細鐵鏈，將另一端在冷玉的手上打了個徹底的死結，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好啊，一起去。”
冷玉趕忙道：“裏面危險。”
空谷仙子冷笑：“怎麽，難道這個地方也有你的好妹妹嗎？”
冷玉打了個哆嗦，低頭不敢說話。
原本只是隨口一說的空谷仙子先是一楞，很快後知後覺，若不是理智尚存，只怕鐵鏈已經纏在這人的脖子上了。
系統小聲道：【哦吼，還有意外收獲！】
風鸞對這些細節並不十分敏感，反問：“什麽收獲？”
系統笑了兩聲，連帶著夕華劍都跟著震了震，然後才道：【沒什麽，要是等會兒能有任務積分的時候再說。】
而一直老實站在一旁的宿竹青已經走上前來，對著風鸞端正行了一禮，認真道：“晚輩也願助少宗主一臂之力。”
風鸞驚訝：“怎麽，飛虹門和上虛宗也有過節？”
宿竹青搖搖頭，笑道：“是少宗主有恩於我。”
風鸞面露不解。
而後就聽宿竹青道：“我曾因為一時癡迷，盲目糾纏晏道友，幸而得了少宗主指點，方才醒悟自身，而我和小師妹的姻緣也是從與少宗主同聚琉光樓而起的，晚輩心中感念非常。”
風鸞想了片刻，在心裏詢問：“你可還記得嗎？”
系統回道：【記不記得無所謂，讓他倆以後有發展的時候通知一聲就行。】
“為何？”
【好歹也得做做任務吧……】
對此，風鸞有些驚奇，倒不是驚訝於宿竹青的姻緣，而是因為以前張嘴閉嘴都是做任務的劍靈居然這般無所謂了起來。
倒是奇了。
而就在此時，宿竹青已經道：“再過些日子，就是我和師妹的結契大典，還請少宗主賞光。”
系統第一反應就是：【大戰之前說結婚，好經典的flag。】
風鸞立刻將目光匯聚過去，思索片刻，回道：“雲清宗與飛虹門本就交好，此等喜事自然不會缺席，不過，今天這趟你和你的同門在外面等候就是。”
宿竹青不解：“這是為何？”
風鸞回答的很是認真：“有人告訴過我，你剛剛觸碰了弗拉格，一種對命數不利極其不利的法咒。恐會生變，還是避開為好。”
宿竹青：啊？
眾人：？？？
系統：……
誰，是誰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教給她的！
哦，是我教的啊，那沒事了。
最終，風鸞擡手劃開了眼前的結界，邁步而入，冷玉和空谷仙子緊隨其後。
姑獲鳥原不想摻和進去，趨利避害顯然是每個靈物的本能，但是思及剛剛那個滿臉蒼白的重瓏瑾，她便覺得心裏難過。
其實認子咒法她也是頭一次用。
若不是自己在那人身上下了咒法，想來他也能少些折騰。
即使重瓏瑾並不認她，可姑獲鳥的本能讓她充滿慈母之心，此時根本抵不過心中的虧欠，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而就在結界閉合之前，鳳王悄然入內。
這讓姑獲鳥有些詫異，藏在羽衣下的一雙利爪下意識擡起，但又很快落下，聲音十分溫潤無害：“王上，您，您怎麽也來了？”
說好的不摻和修真界中事呢？
鳳王沒有多做解釋，只是伸出手，在姑獲鳥的頭頂輕點了兩下。
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只有一片漆黑羽毛從她身上飄然落下。
這讓姑獲鳥花容失色，眼睛瞪得溜圓：“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我年紀輕輕就開始掉頭發了嗎！”
而後就聽鳳王道：“你身上存有咒法反噬。”
“……啊？”
“那重瓏瑾之所以能說能言，而不是繼續鳥鳴，便是因為你的咒法被他的父親解開了一半。”說著，鳳王擡眼看了看面前的樓閣，語氣淡淡，“那人應該並不知道這咒法是做什麽用的，但他卻施加了其他咒法，用不了多少時候便會作用在你身上。”
姑獲鳥鮮少離開北海神島，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兇險。
此番聽了鳳王的話，著實把她嚇得不輕，小臉煞白，聲音都是怯怯的：“重宗主好像很厲害。”
“對付你足夠了。”
“那我會死嗎？”
“剛剛會，現在不會了。”
原以為姑獲鳥還會詢問解咒細節，沒想到她一聽自己無事，表情立刻恢覆正常，眼睛也笑的彎起來，歡喜道：“原來如此，多謝王上！”
鳳王淡淡道：“若真想謝本王，只需答應本王一件事。”
姑獲鳥連忙點頭：“您只管說，我定然……嗯，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會做的。”
鳳王倒也沒有過多為難，擡眼看了看不遠處的風鸞，確定對方沒有朝這邊瞧，然後才開口道：“你的尋人之法，是否能尋並未下過咒法的？”
姑獲鳥見他聲音放輕，便也跟著壓低了嗓音，踮起腳尖，一臉鄭重地回答：“不能。”
鳳王：……那沒事了。
結果姑獲鳥又道：“但你要是想找人，我倒是可以幫忙。”
鳳王大抵能猜到對方的法子，便道：“本王試過驅使飛鳥，她生性謹慎，輕易尋找不到。”
姑獲鳥笑道：“尋常的自然不行，王上座下的神鳥也不能深入修真界，倒不如讓我去請仙鶴，當初我在上虛宗山上尋到的孩兒就是托仙鶴帶走的，多少有些交情，它們在修真界中耕耘多年，交情甚廣，自然有辦法。”
鳳王想了想，覺得此法不錯。
不過這會兒顯然不是深談的好時機，當風鸞邁步進入樓閣之時，他們就默契的不再多言，一同跟隨而入。
而此時的風鸞並未註意他們，指尖緊緊握住了夕華劍。
系統感覺到她握著劍柄的手很是用力，趕忙問道：【宿主，你怎麽了呀？】
風鸞左右打量了片刻，便道：“有一件事，重宗主計算錯了。”
【什麽？】
“此處我是來過的，而且每一處都細細觀瞧過。”
說罷，她擡眼看向了最正中的那個直通整個樓閣的圓柱。
因著此處的城主之前一直在假裝成普通凡人，故而他的居所也沒有加入任何需要靈力的法陣，看上去本該和尋常樓閣無異。
但如今看來此處明顯是被修改過。
原本旋轉的木梯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類似於雲清宗藏書樓的升降法陣。
可或許是因為事出緊急，所以布置得並不算周密。
雖然用一片漆黑模糊了通道內的一切，但卻能隱約聽到從上面傳來的聲響。
似是嗚咽，又似是叫嚷。
竟是讓風鸞回憶起了曾經屍橫遍野的大戰現場。
冷玉也聽了個真切，迅速將空谷仙子護在身後，聲音低沈：“莫非真的有魔修前來？”
空谷仙子沒有回答，只管擡頭瞧了瞧冷玉。
誠然，冷玉生得並不高壯，甚至可以說是身形單薄，偏又喜歡穿純白素色的寬衣長袍，風大一些都能把他吹走似的。
可這一刻，當冷玉本能擋在自己面前時，空谷仙子卻覺得他比誰都來得英武。
著實是情人眼裏出西施，連眼神都變的不好了。
空谷仙子在心裏嫌棄自己，可原本因為醋意而生出來的怒火已經悄然消失，嘴角甚至有了一抹淡笑。
不過她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因為心情變化而停歇，手腕一轉便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橫於身前，同時拉緊了掌心的玄鐵鏈。
風鸞則是眉頭緊皺，擡手便是數道驅魔黃符丟出。
但所有的符咒在沖入黝黑通道的時候，都好似泥牛入海，了無痕跡。
……不，還是有變化的。
當風鸞親眼看到數個身著道袍修士沖出來時，她便知道了重宗主的險惡用心。
系統見狀也是大驚失色，直接從劍身化為了人形，急忙忙摟住自家宿主就往後退去，嘴裏大聲道：“這是什麽人！”聲音微頓，“這……還是人嗎？”
風鸞擡眼去瞧，不得不承認自家劍靈說的沒錯。
眼前這明顯已經不是人了。
雖然他們也是一雙肩膀上頂著一個腦袋，胳膊腿也都在，但是光看模樣便知道與尋常人不同。
面色蒼白，四肢僵硬，皮膚也是斑駁的。
瞧著就像是皮肉被強行剝掉了一塊，有些用粗針縫了回去，有些沒有縫，但無論是哪種，看上去都詭異恐怖。
特別是那些修士全都不見黑色瞳孔，只留下眼白，在陰暗中分外陰森。
饒是冷玉和空谷仙子這樣見過大世面的也倒吸一口冷氣，更不用說原本就膽子不大的系統了。
他幾乎是瞬間就摟住了風鸞的腰，明明比紅衣女修要高了一頭，卻還是把自己的臉紮進了對方的頸窩裏，聲音裏都透著驚慌：“那……那是個什麽……”
風鸞很是熟練地把他攏進懷中，隨後才看向了源源不斷冒出來的修士們。
略略看了幾眼，她便認出這些人身上所穿衣服似曾相識。
於是她轉頭望向了鳳王，明敏未發一言，可鳳王似有所感，頷首道：“確實與幻境中的那些魂靈大多契合。”
此話一出，系統便擡起頭，一雙紫色的眼眸透出了濃濃的迷惑：“幻境，哪個幻境？”
風鸞一邊甩出紅綢擊退靠近的修士肉身，一邊道：“太虛明鏡。”
“……可我分明記得，鳳王已經把那裏面的修士們都帶走了呀。”
“幻境中的全是魂靈，並非肉身。”
後面的話，風鸞沒有多說，系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個重宗主把靈魄給拽進了太虛明鏡，卻將肉身給扔在了這裏！
而且明顯這些肉身的保存並不像是風皓塵那般完整，放眼望去，滿目破碎，絲毫看不出修道者該有的天之驕子的模樣，怕是鬼怪見了也會嚇得仰倒。
旁人看了或許酸楚，但系統到底和尋常人不同。
無論是作為劍，還是作為系統，他綁定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一人，所思所想也全都系在這一人身上。
他沒有險惡用心，但也不會悲天憫人，可以說他的所有喜怒哀樂都只和風鸞有關。
如果尋常人是個這樣的脾性，那定然也不算尋常。
可系統卻很坦然，他連表情都沒變過，只是躲著不看，一直到瞧見風鸞眼中藏不住的怒火後，才跟著生起氣來，而他生氣的理由是：“太壞了，居然做出這種事情，宿主會不高興的。”
好像天大的事情都抵不過自家宿主的喜悲。
風鸞聽得出他的與眾不同，但卻並沒有強求他去當聖人。
自己固守道心也就是了，不需要強求劍靈。
畢竟，系統最聽她的話。
於是風鸞又緊了緊手臂，沈聲道：“如果重宗主只是為了提取修士魂靈，借此煉化來加強自身，那他大可不必將這些肉身留下。”
系統瞪大眼睛，連害怕都忘了，輕聲問道：“宿主你的意思是，他還留著這些肉身有用？”
而後便回頭去看，又被嚇得重新把臉塞回了風鸞懷裏。
風鸞對他從來都是格外耐心寬容，這會兒也是一樣。
一手拽著紅綢，另一只手便放在了他的脊背上輕輕撫摸，聲音放得很輕：“多半是這樣的，不然他有太多機會將這些……處置，而不是留下來當成把柄。”
系統的聲音悶悶的：“可是之前見過的屍偶也不像如此啊。”
風鸞點點頭，一時間也沒有頭緒。
結果就在這時，通道內不再出現肉身，而那些肉身也沒有攻擊幾人的意思，大多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雙眼空洞無神，昭示著他們不過是一個又一個沒有魂靈的軀殼。
風鸞便收回了紅綢，隨後昂頭朗聲道：“你引我入內，想來不是為了和我打啞謎的。”
很快，重宗主再次現身。
而這一次，他的表情更加冷淡，重瓏瑾的臉色也更加蒼白。
顯然，這位重少宗主完全沒有料到還有這一遭。
如果說太虛明鏡中的魂靈們只是給了他心靈的沖擊，那麽現在眼前這些滿滿當當幾乎占滿了整座樓閣的肉身就是視覺打擊，讓他冷汗直冒，整個人都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
重宗主緩步走來，第一件事並非對這一切加以解釋，而是道：“我已經同他斷絕了父子關系，隨便你處置。”
說著，就要拎起重瓏瑾丟過去。
風鸞卻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怕是你解不開他身上的咒法，恐他出事，就想著甩給我？”
重宗主被戳破了心思，想要否認，可到底還是不發一言。
倒是圍觀中的姑獲鳥一臉迷茫，小聲嘟囔：“他當然解不開，我本就不是為了坑害他們，他拿解惡咒的法子自然不管用。”
剛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暴露了，急忙捂住嘴。
但很快便發覺無人註意到。
先是一楞，然後就扭頭，果然看到鳳王之間金光微閃，顯然剛剛就是他隔了自己的聲音。
說好不會隨便插手的呢？
姑獲鳥有些疑惑，但終究沒有多問，對著鳳王行了一禮，然後就乖巧地站在原處。
重宗主不並不介意被戳破心思，事實上，他對接下去的一切並無太多把握。
即使對重瓏瑾千般嫌棄萬般厭惡，可終究這是自己的親子，也是他唯一的親人，總歸不想看著他出事。
若自己事成，自然一切好說。
但要是事敗，總還是要留下這孩子一條命才好。
挖掉了心，重宗主早就忘記了情愛，自然對蕤姬毫無感覺。
可對親子的維護確實本能，融入骨血，就算沒了心也不會消失。
於是他看向了風鸞，依然將重瓏瑾丟過去，但放在背後的那只手漸握成拳，隨時準備在見勢不妙的時候將重瓏瑾拽回。
卻沒想到風鸞沒有拒絕，直接用紅綢接住了他，然後反手遞給了空谷仙子。
重瓏瑾只覺得天旋地轉，根本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等他回過神來時，看到的便是一張清麗面龐。
過往的許多年間，他一直思慕雲玉茗，故而他對空谷仙子十分熟悉。
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對視，嘴唇都抿得發白，錯開視線，有些認命地看向了風鸞道：“是生是死，悉聽尊便。”
結果對方回道：“我要你的命也沒什麽用。”
重瓏瑾微楞：“你不殺我？”
“為何殺你？”
“我……不是個好人，我爹也不是。”
“那是他的事，與你無關，至於你是不是好人……”
風鸞的眼睛上下掃視了幾下，面上閃過了然。
就在重瓏瑾感覺忐忑的時候，就聽紅衣女修淡淡道：“你是好是壞，本就與我不相幹，況且你雖身有怨氣，但並不沾染人命，就是桃花有些多，”思及自家宗門的種種事由，以及那些前赴後繼沖著自家徒兒來的道修們，風鸞眉尖微蹙，語氣更加疏遠，“這樣的事情你只管自己去應付，莫要惹到我身上。”
風鸞的這般反應讓重瓏瑾格外驚訝，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應答。
倒是空谷仙子輕嘆一聲，輕聲開口：“風少宗主從不管閑事，你也不用太過擔憂，至於你爹和你的宗門，原就不是你自己能選擇的，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教過你如何做一個好人，時至今日，也不至於讓你擔下他們種的苦果。”
聽了這話，原本還能強行保持冷靜的重瓏瑾一下子就潤濕了眼眶。
自他逃離上虛宗，過往種種便常常浮現。
似乎只有離開了庇護，沒有了倚仗，吃到了足夠的苦頭，才能讓他冷靜下來。
有時候重瓏瑾也在想，自己以前為何那般混賬，還處處不長進？
莫說當個勤奮的修士了，他甚至不是個厲害的混蛋。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自己其實從來沒有過選擇的機會，似乎他天生就被教導著要做一個壞人。
只可惜，他壞都壞的不夠徹底。
重瓏瑾雙拳緊握，掌心的玉牌應聲而斷。
若是以前，他必然會因為折損了爹爹親手相贈的牌子而鬧起來。
但這一次重瓏瑾目光澄明，再也不看高處的重宗主，而是鄭重其事的對著空谷仙子道：“我想改，以前欠的債我必會報償，我想重新入道。”
空谷仙子面露欣慰，但卻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道：“你自己的事情，自然是你自己拿主意。”
重瓏瑾點頭。
然後就聽空谷仙子接著道：“不過我倒是有個忠告。”
重瓏瑾恭聲道：“晚輩洗耳恭聽。”
空谷仙子聲音溫和：“你一心向道，這是好事，不過在求道之路上還是要謹慎才是。”
“晚輩明白。”
“以後不要再追著我的徒兒雲玉茗不放了。”
重瓏瑾身形微頓。
他素來紈絝，做任何事情都是半途而廢，唯一的堅持就是喜歡雲師妹。
即使到了現在，他也不改初心。
不過他也知道自身處境，苦笑道：“我確實配不上她。”
空谷仙子搖頭：“倒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為何？”
“你若是想要好好修煉，就別去招惹她，尤其是別在七川面前招惹，那孩子記仇，而且醋勁大得很。”
重瓏瑾想也沒想就反駁：“不可能！雲師妹天人之姿，怎麽會記仇呢，吃醋更不可能。”
這話說得格外堅決，又透著別樣天真，半點不懂女兒家心思，引得冷玉都多看兩眼。
而空谷仙子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瞥了這人一眼，一直到風鸞已經飛身而起與重宗主鬥法，她才一邊祭出法器相助，一邊搖頭輕嘆：“桃花多卻沒姻緣，你果然一直單身。”
重瓏瑾：……
說話歸說話，別人身攻擊啊。
作者有話說：
重瓏瑾：我不懂
冷玉：談戀愛是門學問，你多練練……
空谷仙子：嗯？
冷玉：……千萬別多練！花心的人要天打雷劈！
重瓏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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